想做柳州人

韦俊海。作者供图

对于一座城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录方式，不同的视角、时空、人文景观，以其特有的方式，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之中。

一段古老的城墙，一种融入地缘文化的建筑风格，一条街道，都可能成为我们喜欢一座城的缘由。

其实，想做柳州人一直是我的一种愿望。这样的愿望似乎在我的神经系统中或多或少都出现过不同程度的冲动。也许这样的冲动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记得我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我的同窗好友柳英就约我在暑假期间与她回柳州一趟。那时我们已经算做恋人了，要不她怎么敢主动邀请我去她的柳州？

我第一次得到女朋友如此诚恳的邀请，当然应该算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我并没有立刻答应柳英的邀请。因为，当时我对柳州没什么了解，我凭什么要在暑假期间与一个女同学去她的家乡？除非我的头脑有问题，我当然不同意去了。可柳英听说我不去，就瞪着那双牛眼望着我，她说你不去你肯定后悔。

我抬眼望着柳英苦苦一笑，我说我怎么会后悔呢，柳州除非是满街都可以拾到金子。柳英高兴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说，你说得好极了，柳州自古至今到处都有金子可捡。

我说我不信。她说你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州的人已富得流油。接着她把柳州的两面针牙膏送给我，企图让我从起床的第一时间就挤着柳州生产的两面针牙膏，让我刷牙的时候感觉到那股清爽的柳州味道，然后她又送我金嗓子糖果，让我联想到柳州的金嗓子歌唱家韦唯。甚至她还给了一本柳州的旅游手册给我看，看看册子里的体操王子李宁、看看“古有愚公，今有柳工”的挖掘机广告，甚至还看到了五菱汽车的柳州汽车工业的崛起。从那个小小的册子里，我初步认识柳州。也从那时起，我开始对柳州产生一种敬佩。

我开始专心致力地读懂恋人眼睛里给我的柳州印象，我吻过她的每一句话，觉得她的可信度几乎胜过牙科医生对病人的承诺。我想，之所以柳英把柳州的真实和一个少女的真心展露在她的恋人面前，那是因为她太希望她的恋人也能够热爱她的柳州、了解她的故乡。事实上，她已经把柳州比成天堂，甚至比成金銮殿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年的暑假，我和柳英回到她的家乡柳州。

由于我是一个生长在都安瑶族自治县的壮仔，那时能亲眼目睹柳州的山山水水，人文景观，真是我的荣幸。

回到柳州的第一天，柳英就带我登上当时的广西第一高楼“柳州工贸的旋转餐厅”，楼高达30层，人坐在桌位上，隔窗眺望眼底的柳州城，整个酒楼360度地自转一圈，时间是一小时，也就是说，坐在桌位上，一个小时足够把柳州城的大致景观收入眼底。

这是一座以工业为主导的城市，天凉如水，桂花依然香气宜人。柳江两岸，满眼的绿在整洁的街道，错落的楼群穿行，一座座挺拔的山峰，浩浩荡荡的江水逶迤东去……

从柳州的俯视图就能明显地看到，柳州是被柳江包围着的。因而智慧的柳州人就从四面八方搭起了各式各样的桥梁，从柳州的中心向外延伸，方便这里的人们出行。柳州的桥梁很多，如今已经有17座，它们是：双冲桥、柳江铁桥、柳江大桥、河东大桥、壶东大桥、文惠桥、静兰桥、高速公路洛维大桥、红光桥、友谊大桥、阳和大桥、龙屯立交桥、潭中高架桥、飞鹅立交桥、三门江大桥、文昌桥。相信住在柳州的人们肯定和这些桥梁有着不解之缘，这也不是时间能消磨掉的。单是这些桥给人们带来的方便就是无可替代的，而且这里的桥梁都有自己的特色，在柳江上就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

柳州全景图。作者供图

眼前的景观只是柳州的表象，如果一个人只知道柳州的街道、楼宇、河流，那也只是片面的了解而已，要想真正地让柳州这座城市深入人心，你就要知道这座城市的内核以及它的精神所在……

柳州建制于西汉王朝，距今有2100多年的历史。然而在历史上的中原人眼里，柳州是一块蛮荒之地，往往只有犯了罪时，才会被充军、流放、贬谪到此。这种认知并不全面。柳州的历史文化不仅源远流长，甚至比有些中原城市还要丰厚些。数万年前，柳江人、白莲洞人就在这里繁衍生息；铸着汉字的铜镜和富有南方特色的铜鼓真实地记录了2000多年前中原文化与岭南文化在这儿的交汇与融合。

唐宋时期，只要说到柳州，唐代文学家柳宗元是绝绕不过去的。作为刺史的他，收起乡愁，知命勤济，与龙城结下不解之缘。有后人赞“柳州山水因子厚而生色”。再看今日柳学的研究与盛传，让人感慨。正如郭沫若在《访柳宗元遗迹》诗中所说的那样：“柳州旧有柳侯祠，有德于民民祀之。丹荔黄蕉居士字，剑铭衣冢众人思。”柳宗元在柳州不仅仅是文学家的形象，更重要的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父母官。他仕途上一贬再贬，几经磨难。挫折是人生的重要内容,一旦遭遇它也提供了一种机会。于是便有了旷世之作《永州八记》，有了柳州千年柳侯祠。虽然仅做了四年刺史并病逝于此，但留下五大德政，100多篇诗文，凭自己的文化人格，道德文章，惠及柳州上千年，是不可多得的一笔文化财富。

始建于宋的柳侯祠，进门是柳侯石塑像，不远处是罗池，东面有柑香亭，北有衣冠墓，西有长长历代题咏石刻。其中一块两米多高、碑身断裂的《荔子碑》引人目光，是柳侯公园现存最珍贵的国家一级保护文物。据说，当年柳宗元常同属下在罗池散步，死后托梦葬于此地。好友韩愈写下《柳州罗池庙碑》，碑文中记载着在柳州的柳宗元劝农桑、除陋俗、修道路、修寺庙、放奴婢、兴礼法教化等等，文末作“迎享送神诗”，供柳州人祭祀柳宗元时歌唱。因诗首句为“荔子丹兮蕉黄，杂肴蔬兮进侯堂”被称荔子碑。两百多年后，北宋苏轼用遒劲的楷书写出这首祭文并刻石存柳侯园。惺惺相惜，千古流传。苏轼的书法、韩愈的文章、柳宗元的轶事，唐宋八大家就占了三家，故有“三绝碑”之称。漫步柳侯公园，伫立柳公衣冠冢前，俯仰转眸都会感到此地的柳宗元已是一个有生命的个体，不禁让人想起“柳州柳刺史，种柳柳江边。”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的诗句。如今柳宗元植柳种柑的事迹仍在泽被后人啊！

柳江水清澈，乘船沿柳江而行，水面宽阔流金散银，南岸鱼峰山、蟠龙山影影绰绰，江边大厦霓虹倒映，远处笙歌不断。仁者在这里乐山，智者在这里乐水。但人比山水更有情，吃一碗又酸又辣又甜的螺蛳粉感受柳州人热情豪放。

丰富多彩的柳州早已不是柳宗元的穷乡僻壤，敝陋之地，如果说自然与文化的结合，酿就了悠久的生态文明，体现了柳州的古雅风情，而现代文明的发轫和汇聚，更使柳州崛起于神州大地，使世界为之刮目。柳州是全国工业50强城市之一，而且还是全国文明城市之一，是全国园林绿化先进城市、中国优秀旅游城市。柳州奇石甲天下，柳州有“金嗓子喉宝”，有“两面针”，有汽车制造、钢铁基地，有奥运冠军……

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如今的柳州，可与苏杭媲美。柳州有如此动听的历史故事，如此令人神往的古迹，如此山清水秀的家园，如此巧夺天工的奇石文化。

在柳州的日子里，我总有一种感受，总觉得上海有股霸气，北京有股仙气，可柳州却有一股灵气。那样的灵气当然是“人杰地灵”的意思。我想，也许我已经爱上柳州，我做梦都想做柳州人。

那时候，我用我的眼睛吻了柳州的历史，喝了柳江的水，去品尝脆皮狗肉的芳香，吃了三江的油茶，买了柳城的云片糕，又吃了谷埠街的露水汤圆。我想，我这个好吃鬼也许真的爱上柳州了。

于是，我对柳英的亲戚们说：“柳州很美，我好想做柳州人。”

可话一出口，就被真正的柳州人笑了。他们说：“要做就去做北京人去做上海人好了，何必来做柳州人，辛苦，柳州人太辛苦了。”

我听到柳州人这么一说，我就觉得他们不了解我。这也许是柳州人身在“庐山”而不知“庐山”真面目的错位表现。作为旁人，我觉得做“啊拉上海人”很难，因为石库门的门槛太高，而做北京人又觉得那样的皇城深宫让人望而生畏。于是我想，做个柳州人真的感到实在。

那样的日子似流水一样哗哗地流着，我像在鸟巢里的一条鱼，尽管没有水但它的灵魂是鲜活的、是可以游动的。事实上，我和柳英就是缘分，我如鱼得水地游进了柳江，成了柳州人的上门女婿。我高兴，高兴我终于进了柳州，但我知道我是都安仔，我永远做不了柳州人。

在柳州的生活多年，直至我生了自己的孩子。记得那天妻子将孩子出生的户口本带回家时，我才发现在我孩子的“出生地”一栏上，堂堂正正地填写上“柳州”二字。

我想，尽管我做不了一个正宗的柳州人，但我的孩子已经做了柳州人，而我却做了柳州人的父亲。那样的感觉一直很好！ 

（作者简介：韦俊海，壮族，广西都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先后就读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作家班、鲁迅文学院第四届高级研讨班。多篇小说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上海文学》《中国作家》《民族文学》《广西文学》等多家大型文学刊物发表。其中小说《等你回家结婚》荣获“人民文学·德国贝塔斯曼首届文学奖”、《很想看见你》获得《中国作家》小说奖、中篇小说《族谱里多了个女孩》荣获《小说选刊》小说奖、《广西当代作家丛书韦俊海卷》获第三届广西少数民族文学奖。小说集《红酒半杯》获铜鼓奖）